到藝術館就不要帶錶
- mwchau6-c
- May 16, 2017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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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開始之前要跟大家說一件很嚴肅的事。
我到藝術館以後,最記得就是這一件展品。
它是被懸掛在白色牆壁上的裝置藝術。高5厘米,呈藥丸形狀。上端墨綠色,中間白色,下方為紅色,就像意大利的國旗一樣。兩件一模一樣的作品被平排放置。啞色的表面有部分已經被磨花,刮出灰白色來。
我深深地呼了一口氣,靜下心來,端詳這一件作品。
「好特別,究竟藝術家想表達啲咩?」於是,我清心看了五分鐘,才走到下一件作品面前。
走到另一段迴廊的入口,我在牆壁上又看到它。
「是複製的組件嗎?」我看得入神。
怪我過份著迷,管理員被我擠眉弄眼的神情吸引過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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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啪!」管理員在作品上快速按了一下。

是個藝術館每十米就有的燈掣。
嗯!藝術這個事兒,很主觀的⋯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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好嘍,我要真正開始寫了,遊畢羅馬尼亞國家藝術館後感。
這個藝術館人流不多,一個三千尺的展覽場地,只有不多於七個人在觀看。
而這一次的New Black Romanticism Contemporary Art Exhibition,裡頭收集了2000至2010年代的歐洲當代藝術。當中有影像藝術、裝置藝術和畫作,三種媒介。
在影像藝術中,每一段獨立的影像都會放置在一個黑色的包廂之中。距離熒幕三米的距離會放置一張黑色的梳化,讓觀眾可以拿起耳筒安坐在梳化上觀看。
我脫下手錶、緩下自己的腳步、看看第一個影像作品的總介,像我每一次進藝術館也會做的儀式一樣。然後拿起耳筒,一個人坐下來觀看。
看了一分鐘以後,我抽身看看自己。竟發現眼淚已經爬滿我的臉。
你永遠無法忘記,每一個藝術館裡,第一件讓你哭的作品。我喚這個叫包箱,讓你面對自己的一個情緒包箱。
才發現原來我是那麼害怕面對我自己。而在藝術館裡你第一件看的作品,往往都是先面對自己。
從盤古開初你的源、你生命線中的每一個標記、每一道你不敢再跨越的河,又一次,同一時間,以我為中心,向我走來。
原來我是那麼的想把自己的前半生砍掉。那時候腦海突然出現一個畫面,我把我的左臂用力的一刀兩斷(那以後不就成了過兒?),仿佛想從這一個點重新開始。那麼一想,突然想通了一個幾年不解的問題:梵高為什麼要割掉他的左耳。
看到這裡的你,別擔心。對感性思考的人而言,腦海蹦出來的行為,只是一個符號象徵。
來到羅馬尼亞以後,我一直使自己去關心不同的事、不同的人。關心音樂也關心所有的寧靜。因為我最關心的是,不要讓自己去關心自己。
我一直在跑一場馬拉松,從來沒有停止過。我一直跑,一直跑,管他是不是循環線,終點只是為了遠離我自己。
而此刻站在藝術品面前才發現自己一直逃不掉。每一件藝術品都像一塊鏡子,能反映出你所有的缺。
我一直想把自己扔掉,而每一件作品卻把把我重新拾回來。
此刻想對我看過所有的第一件藝術品說聲抱歉。因為我看見的往往不是作者作品的神緒,而只是我自己的前半生。
如果每個人都可以,每__一次,到藝術館把扔掉的自己拾回來,就簡直有助維持心理健康、維護社會和平。
藝術就是這樣,我一邊扔,她一邊拾,然後生命才得以完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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繼續往前行,到了另一條迴廊。
我發現在藝術館的管理員都滿有笑容,不是那種禮貌的擠笑,而是那種處之泰然的笑容。這與別人心目中的藝術愛好者,天天面對藝術品多愁善感的樣子_然不同。
叮一聲,又有一些電流流過我的腦子。正正因為天天面對藝術品,直視生命裡而所有真實的情感和人性,勇敢承認,所以更有力量簡單、寬容地去面對生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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來說說這一個展覽我最喜歡的藝術品:In The Roaring Garden (William Lamson)。那是一個渴望自然的工業家的作品。18分鐘的影像藝術,全都在工業家不多於一百尺的房間裡拍攝,卻見到森林、海洋、天空、高山⋯⋯
藝術家把到各處錄影好的大自然片段投映在房間裡面。我閉起眼睛,細聽那大自然呼喊的「地籟」聲。
原來,只有關閉一些多餘的感官,才能重新感受聲音的真實。到藝術館裡把感覺重新打開,在藝術館裡聽聽自然的聲音,多麼諷刺的都市人。
18分鐘的時間,全是這樣沒有起承轉合的「地籟」聲。我曾經想過要不要離去?18分鐘,好像太長。但後來看看自己已經脫去手錶的左手,還是安心地坐了下來。不搔不癢,原來我還是能坐下來18分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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慢慢想到,世界本來就沒有時間。時鐘是人類創作出來的量度工具。時間只要在和別人合作有事做,而衍生出來的溝通工具?
但如果人跟本就不需要量度時間呢?就像在獨處的時候。
空間自然存在,時間沒有流動而是獨立而靜止的。在這個情況之下你為何還要看錶,讓時間束縛你的生活呢?
即使這個說法不然,時間是相對的這個事實卻無可否認。既是這樣,為什麼不用心去量度,時間對你而言的長短呢?
生命的長短亦與時間無關,它開始在一個點,結束在一個不可能預知的點。既是這樣,你如何用力追趕時間,或在有限時做最多的事也不會影響這個結果。
為何不試著忘掉時間,在獨處而空閒的時候,做一件事,就盡情做到你想它完結的那一刻,用心鐘而不是物理鐘呢?
這才是時間的真箇意義,我認為。
呵,又痴人說夢了一篇。
18分鐘啟發我思考的東西,大慨會影響我81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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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個印象猶深的作品,同樣是個影像藝術。
在一個荒僻的森林裡,放置了一張長長的西餐桌,裡頭放滿了各樣精緻擺放的食物,無人享用。
不一會兒,飛來了一大群獵鷹,數量最少有40隻。他們一窩蜂地湧上西餐桌裡搶食,使原來精緻美好的西餐桌一秒間變得混亂不堪。
「為了生存,我們有多狼藉便得多狼藉。」
呵,我在想,在這群獵鷹當中我會是怎樣的一員?
咦,有幾隻不知是窩囊還是禮讓、樣子呆呆的一直站在桌子下_著餐巾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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還有這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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還有一個裝置藝術,以網說夢,說心的多維度。作者說,夢是生活中的平衡點。

看到這裡,突然想起,自己到藝術館前一晚正正就夢到爺爺、女麻女麻。他們緊握我的手,使命地對我笑,不亦樂乎。這樣的笑容,我用不上半點疑問和猜度。
或許是我想家想到了極點。一座沒有家人的城市就像一座假城。眼前一切都像假的,我無法投入這一切,我無法觸摸這一切的真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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來到藝術館,才發現自己原來是那麼討厭自己的情緒化。
曾經被老師說我的作品好sentimental時,我不知為何會覺得好羞愧,感覺就好像自己做了錯事,無法好好處理自己的情緒一樣。
或許是我跟本就無法接受自己,才難以接受自己的情緒化。
又或者是我害怕這個世界,只想要快樂的情緒和正能量。而當我實在無辦法的時候,我會害怕被人知道。
讀了兩年Art School,自己是又恨又愛。一方面討厭它合理化我的情緒化,令我將它無限放大。另一方面又好感恩自己找到一個地方收容自己的情緒化,更有可能因為此而被欣賞。
這解釋到為何來到藝術館,我自在得像一尾久違大海的魚。從鱗片到心臟都重新呼吸到空氣。
當我自己的情緒化程度是五的時候,藝術家的情緒卻毫無保留地到達十,甚至十一。在一片狂風暴雨之中,我也湊合下一場,也不算過份吧?
有同類實在是一件太美妙的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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環觀全館的當代藝術品,風格全都很黑色,有點沉重,不過很_裸真實。去過香港藝術館、台灣當代藝術館後也有同樣的感覺,大家都拿出自己最真實的人性放到作品裡面。我們都是人,所以情感都共通,這種「有人懂」的感覺真的很棒!
走到尾聲的時候,我端詳著黃色牆上的一件裝置藝術品然後問自己:到底自己對藝術想到達一個什麼境界?
那一刻心裡不知為何竟然有了答案:我一直想達到的不是「高」,而是「我」。
達到「我」?究竟是一個怎樣的境界呢?
是不是放軟手腳,攤在地上如一塊泥般說,我就是這樣的了,這就是我呢?
還是這個「我」亦會不斷進步求善,以還原最初「我」的本貌?
嗯,還沒出現實驗結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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決定以後到任何藝術館都不會再拍藝術品。因為只有坐落在藝術館裡的那一件才是「真」。除此以外的所有形式,都無法向你展示她的真實、全貌。
還能培養有一顆更專心、尊敬的心。
還有的是,到藝術館參觀前,請脫下你的理智。這是對藝術家感性思考的尊重,感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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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離開藝術館那一刻,有一句話如離弦之箭般,快速穿過我的大腦:
「有辦法同人一齊睇戲,但無辦法同人一齊睇自己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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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遊德國展區的時候想到教會一個朋友。出館時打算whatsapp她的時候,卻發現她已經搶先whatsapp了我,問近況。
世界上有什麼比這還好的事?
是,有些事最好一個人做,例如遊藝術館。但不要忘記,有些路,我們都是有同伴的。<3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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